都说北方“旱鸭子”多,这是因为缺河浜的缘故。所以对江南的孩子而言,水乡之于他们,便不啻是一种福气了。 江南,不愧是名副其实的水乡,河浜之多,随处可见。只是作为平原的河,则静若处子,就像行行压抑着激情而来不及抒发的诗句,似乎没有标点——若有,也一如那被岁月揉皱的破折号,不见乱石崩云、惊涛裂岸,不起浪花,不起波涌。水之于平原,恰似美女嫁与俗子,一腔柔情渐次老去。江南水乡大抵是属于夏季的,每年楝树花开,便见有孩童三三两两偷偷下河。家乡谚语曰:“楝树花开,游河盛棺材,楝树花谢,游河游到夜。”楝树花开之时,天气并不见得多么炎热,河水亦凉得很,如随便下河,弄不好会吊脚筋,以至丧命。这等事,其实亦不是没有发生过。故而,家长们平日总是拿上述谚语教训子女。 俟楝树花一谢,河浜里游泳的人分明多了起来,不光只是孩童,大人们亦在其列。只是午后时分,最闷热之时,玩得最欢的还是孩童。在河浜里玩,花样可谓多矣。有人赛谁游得快,有人比谁游得远;有人相互用掌击水,看谁败北而去,有人用脚踏水,论谁悠闲笃定;有人泅到水下捉迷藏,有人桥上跳水练胆量……难怪有人说,江南的孩子是从玩水中长大的。 想起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,尚是孩童的我,自没少尝“河浜游”带给自己的那份情味、那袭乐趣。 七岁那年,我便早早地下河了。起初,在父亲的指导下,我只是于浅滩学学“狗爬式”——由父亲托着我的下巴,他往后退,我往前游。如此这般,一段时间下来,在父亲时托时放、若即若离的训练下,几经呛水,我便慢慢地脱离父亲的扶助,开始独游。一个夏天下来,我不仅学会了“狗爬式”,还学会了仰泳、蝶游、潜水、跳水。 其时,我住在城里。当时的城很小,一条桃花流水的河浜穿城而过,城中有一客货轮船码头。因为我家正好在轮船码头的对面,所以码头便成了我游泳的埠头。 每当一些客轮将要驶进码头之时,我总是邀上几个小伙伴下河,迎候客轮的到来。虽说河浜并不宽,水也不见得太深,但客轮驶来之时,总能见汹涌的波浪随之而来。客轮到了码头,管自作靠岸状,可波浪依然以其巨大的惯性向我们扑面而来,于是我们击水,我们戏浪,亦浮亦沉,其乐无穷。 河浜自是航道,尤其承担着客货两运的任务,其一派船来船往的繁忙景象,则可以想见矣。于是,一个难题亦同时横亘在了我们面前:戏水的我们难免会与疾速而过的轮船“狭路相逢”,处置不当,则会有不测之虞。通常情况下,我们总是主动避让,以至起身爬上岸去。 然而,意想不到的事还是发生了。一天黄昏,在一段狭窄且两边是高坎的河面上,我独自戏水。渐渐发现,这条与杭州钱塘湾相连的小河,随着潮涨其河面始抬,且水流越来越急。逆流而泳,觉得非常艰难。可正在此时,前方不到百米转弯处,一艘大货轮突然顺流而下,糟了,如果不能快速逆游到前面宽阔的河段上,那么我将被大货轮吞噬。快游吧,快游吧,心里这么想,可手脚就是不听使唤。就在这危急关头,高坎上突然有人送下一架竹梯子。原来,在岸边住的一位大伯见状急中生智将放置屋外的竹梯子递将下来。顺着梯子,我很快爬上了岸。随即,放慢了船速的货轮亦缓缓驶过这段河面。看得见,船上的驾驶员正瞪着眼睛看我,并用手对我指指点点。我知道错了,赶紧向那位驾驶员鞠躬道歉。而转身向大伯连连致谢之时,大伯则语重心长地告诫我:“以后戏水,可得学会细心观察,学会从容应对。”我深深地感谢这位大伯的救命之恩,更深深地铭记着他这番让人悟彻人生真谛的哲理。
“河浜游”着实给我孩童时光涂抹了太多太浓的快乐底色。然而,时至今日,于我则心有戚戚焉。君不见,而今城里几乎少有河浜,农村虽河浜不少,但多为生活垃圾所侵占,抑或成了干涸之河——河床只是刻着当年的壮观与荣耀,剩下的只是记忆。虽生犹死啊!能游泳的河浜一条条消失了,伴随河浜而存在的神秘和梦幻也消失了。想一想吧,如今水乡的孩子们,多不会游泳,这不是很让人吃惊、很让人忧伤的吗?虽说,而今城里开了一些游泳馆,但比之河浜,它是不是太缺乏狂野之气、灵动之性、鲜活之味呢? |